下午4点多，38岁的京东外卖骑手闫耀栋送出了自己这天的第30单外卖。
3月4日他接到京东平台的电话，邀请老骑手的加入京东外卖全职骑手。“当时给我们说的是给缴‘五险一金’，不会因为缴纳社保影响骑手的收入，我觉得挺高兴的。毕竟我跑了这么年的外卖，没有一个公司给我们缴纳‘五险一金’，挺惊喜挺意外的。”
闫耀栋正在送外卖/记者拍摄
来自山西的闫耀栋干外卖骑手已经7年多了，之前在多个平台都工作过。他几年前曾在老家缴纳社保，这两年也断交了。“2017年底就开始了，就是众包，图个自由，保障就是一般。他们找的都是第三方劳务公司，我们签合同的时候都是网上那种电子合同，我们也不知道这个第三方在哪，出了什么事情，你都不知道该找谁，像我们年龄大的话，将来肯定身体不如以前了，总觉得有个保障肯定是好一些。”
45岁的刘斌来自广西，跑了7、8年外卖骑手的他最近也加入了京东全职骑手的行列。“之前是众包，毕竟我们到这个岁数了以后有‘五险一金’肯定是为以后有保障。退休工资什么的，给我们的下一代减少负担，住房公积金，我们要租房都可以从这里面出，对于我们北漂来说的话，就肯定省了很大一部分的开支，医疗保险，你万一出了什么事也能抵很多钱。”
京东外卖全职骑手“五险一金”参保成功通知/记者拍摄
社保即社会保险，主要项目包括基本养老保险、基本医疗保险、工伤保险、失业保险、生育保险等。“五险一金”，即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失业保险、工伤保险、生育保险，及住房公积金。本周四（3月20日），京东外卖宣布，全职骑手已破万人，平台承担骑手“五险一金”全部成本。京东外卖工作人员杨林杰介绍，作为首个为外卖骑手缴纳五险一金的平台，自3月1日起，京东在全国各地有序推进全职骑手“五险一金”的缴纳工作，每个工作日，都有超过500名骑手实现签约，后续还将不断扩大全职骑手规模。
他表示，京东外卖会从过往跑单情况、骑士经验、用户满意度等多维度对骑士进行综合评估，同时也充分尊重骑士的个人意愿，经过双向选择同意后，会正式录用为京东外卖全职骑士，并与他们签署正式劳动合同。缴纳“五险一金”的所有成本都由京东承担，包括骑士个人需要缴纳的部分，目的也是为了保障骑士现金收入，不会因为缴纳“五险一金”而减少。
京东外卖骑手正在送餐/记者拍摄
美团方面也表示，目前正在推进为全国范围内的全职及稳定兼职骑手缴纳社保，预计今年二季度开始逐步实施。美团配送骑手保障负责人田冶说，美团选择了不同的区域和城市进行深入调研，并且在有关部门的指导下，形成了初步的试点方案，目前正在搭建骑手社保相关的信息系统。骑手劳有所得，保障更全面，骑手送餐时也会更安心，遇到困难的时候会更加从容地应对。
美团外卖骑手正在送餐/记者拍摄
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劳动经济学院副教授、中国新就业形态研究中心主任张成刚认为，多平台为外卖骑手缴纳社保对于整个新就业形态以及灵活就业群体将有巨大的示范作用。“以前我们做调研的时候，发现这些外卖骑手他们并不是特别追求说我一定要有社保，一方面他们首先是以获得收入为主要的一个目标，另外一个可能是由于在这个行业默认是没有社保的，所以大家就没有这方面的一个预期，所以随着平台给骑手缴纳社保，可能就会改变大家这个预期，反过来会促使更多的企业去考虑要不要去增加这一部分的支出。”
他指出，这对平台发展和消费服务都会起到良性作用。这个行业是一个流动性非常大的行业，50%的骑手是不会超过三个月的，部分的原因是由于没有长期保障，现在可能这里面就有一部分骑手是愿意留下来长期从业的，这个对于平台自身的业务其实也有好处，可以帮助他们去稳定自己的劳动力队伍，相应地减少像招聘成本、培训成本等等这些涉及到流动的一些成本。
外卖骑手们正在送餐/记者拍摄
不过采访中记者发现，对于上社保，部分骑手仍存在顾虑。“在我们老家交的城乡居民养老保险，一年也就是一两千块钱，现在主要是挣钱，跑不到单，挣不到钱，你再有社保有啥用啊，是吧？也不可能干一辈子，我说不定哪一天说不干就不干了。”“顾虑是我能干那么多年这个行业吗？早晚要回老家上农村信用社的这种保险。”骑手们说。
来自河南的张师傅今年40岁，他认为自己身体状况还不错，比起社保，他更在意收入。“为啥很多人他不愿意加入全职，就是因为不自由。现在他给交这个社保，说不用你自己出一分钱，就怕到后期说，公司给你出一部分，剩下一部分你得自己出了。到时候如果每单的单价一降再降，就算我干全职，我一天也跑不了多少钱。”
40岁的骑手赵国强对于是否加入全职骑手正处在观望中。“愿意不愿意上保险，我觉得大多数骑手那是求之不得，但是为啥还有顾虑，就是说这一部分钱从哪出来，天上掉馅饼了吗？”
外卖骑手正在送餐/记者拍摄
全国政协委员、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特聘教授陆铭认为，平台为骑手缴纳社保无疑值得肯定，同时也面临不少需要突破的难点。第一个难度就是现在平台就业上的很多人是跟一些劳务中介公司发生了关系，他签订的是劳务合同，不是劳动合同。第二，就是对于什么叫“长期固定”，其实这个界定非常困难，大量的骑手其实现在做的这个时间就是三个月，有的人可能就是同时在接美团和饿了么的单，还有的人同时身兼几个职业，做骑手工作的时候，他可能今天在上海做，明天到北京做，做不做和做多少，不像传统的劳动关系里面那样，要向一个雇主去请假。在灵活就业的时候，其实他只要把手机一关，不接单就行了。什么叫“稳定”？界定上面亟需企业拿出一个办法。
陆铭指出，约70%的骑手属于灵活就业，因为流动人口的身份，很多人不愿意在流入地缴纳社保。传统的固定劳动关系、强制缴纳社保的模式不一定符合他们最大化自身收入的需求。很多骑手是宁愿要现金不要社保的，就因为现在的社保体制，它是要求一个人在一个地方缴纳社保，15年以上才能在这个地方拿社保。如果他要是离开这个地方到下一个地方的话，他需要先把在上一个工作地点的社保账户关掉，重新开一个，在这个接续的过程当中，在上一个社保账户里面企业给自己交的那个部分是不能足额带走的，所以这里面实际上有一个转换的成本。再加上，比如说有的人他就觉得自己现在年轻，没那么急，他对于现金的需要要远远超过社保。
外卖骑手们正在准备接单/记者拍摄
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劳动经济学院副教授、中国新就业形态研究中心主任张成刚说，外卖平台给骑手缴社保，这笔不小的成本最终还是由链条上的各方分摊。“如果是按照我们现有的职工的保险来去缴纳的话，成本可能会增加接近30%~40%之间，这部分成本怎么在行业内的各个参与者之间进行分担，包括消费者、商户、第三方的这些服务商，以及在平台之间怎么来进行分配，这个还得有待观察。”
事实上，我国在对于新就业形态从业人员劳动保障方面已有探索和突破。2022年7月1日开始，新就业形态人员职业伤害保障在全国首批7个省市启动试点，为外卖骑手、网约车司机、快递员等新就业形态从业人员提供职业伤害保障，截至目前，新职伤已覆盖1000多万人，其中北京约百万名从业者受益。
美团作为北京首批试点企业，为平台上所有骑手缴纳了新职伤保费。美团配送骑手保障负责人田冶表示，美团从2022年7月开始，首批参与了新型职业伤害保障的试点，在全国7个试点省市为超过600万骑手缴纳了新驰商保费超过14亿元。新职伤险最大的特点是按单缴费，每单必保，每人必保，全部费用由平台来缴，骑手不需要付费，适应了像骑手这样的灵活就业群体高流动性显著的过渡性这样的特点。有的骑手可能会多平台跑单，他们的跑单时间安排也比较自由，跑单的地点也比较自由，所以不能采用传统的职工工伤的方式来进行保障，也因此新型职业伤害的保障特点是特别贴合这个群体的切身利益。
近期，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相关负责人表示，未来将通过完善费率等政策，从扩容省份、新增企业、拓宽行业等方面，稳妥有序扩大新就业形态人员职业伤害保障试点范围，计划将试点省份由7个增加到17个，并逐步推广在全国实施。
美团外卖骑手前往取餐/记者拍摄
中国劳动关系学院劳动关系系主任孟泉建议，借鉴新职伤险的模式，推出更多元化、多层次、更灵活的社保选择方案，同时加快平台和政府的协同，先试先行，进一步探索政策突破的方向。第一，还是发挥平台的大数据的作用，从平台的角度先提出一些方案去解决评判的维度，这个社保的标准应该是分类分档，比如说定成5档，骑手可以自由选择，觉得自己是单王，那就可以选最高档，如果觉得自己每个月就是跑三四千元，那可以就选最低档。政府下一步就是布局试点，先行先试，把社保整体的操作运行模式运作成熟了，下一步就可以各方协同来确定到底如何针对新就业形态劳动者，针对哪一部分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去推行社保的政策。
在全国政协委员、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特聘教授陆铭看来，保障新就业形态群体的权益，要在制度设计等方面不断创新，分类施策，可分解设计适合新就业形态群体的社保，并尊重其自由选择权。第一，要实现全国社保的统一，消除掉社保切换当中的成本。要么就是要加强外来人口的市民化，如果要是外来人口他在一个地方能够定居，他有了户籍了，那么他在一个地方连续缴纳15年的可能性就大幅度提高。在这个基础之上，还应该考虑到这个群体总体上来讲收入并不是很高的特殊性，那么要给他灵活的选择，如果这个具体的人他对现金的需求更强烈的话，允许他在交和不交之间做出一个最有利于自己的一个选择。
京东外卖骑手正在送餐/记者拍摄
中国政法大学社会法研究所所长、教授娄宇建议，通过立法的手段，为新就业形态设计出更加精准的劳动保障制度。他指出，“五险一金”是和劳动关系密切捆绑在一起的，也就是说建立了劳动关系，企业就强制给劳动者参保，如果没有劳动关系，那么就是排斥在“五险一金”的社保的保障之外的。灵活就业的这种平台用工的模式下，因为不建立劳动关系，所以也就没有社保。但事实上他们长期稳定地接单，实际上也和平台之间形成了一种稳定的用工关系，只是一个是企业要求的，一个是劳动者自主选择，但是客观上形成的，我们认为这两种关系其实在交社保这个问题上应该没有本质的差异。
如果没有立法的话，仅由企业自己去在现有的法律框架下探索的话，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比较精准地设计出相应的制度，要么它可能就是回归到传统的老劳动就业领域了，就像京东的这个做法干脆就招全职骑手了，但实际上他就丧失了这么多年来一直探索的平台用工灵活就业的优势。美团这种模式，为了保障骑手的权益，可能只能采用把社保补贴给骑手的这种办法，当然没有国家的强制，实施效果可能并不会很理想。所以需要立法，从更高的这种法律位阶的层面上去确定不完全劳动关系这种情形，它到底包含哪些特征，如何去认定，以及它应该对应哪些权益保障的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