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璐,摄影师,自由撰稿人。
旅行不仅让我看见了中东女性,也让中东女性看见了我,看见了女性的另一种可能性。在那些保守地区,我的女性沙发主对我的经历和见闻很感兴趣。
我作为一个大活人出现在她们眼前,让她们真实地看到了女性未必只能过一种被禁锢在家庭中的生活。女性可以去登山、去徒步、去旅行,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
看不见的中东
2025.3.1 上海
大家好,我是姚璐,是一名摄影师,也是一个写作者。今天我想和大家分享我2016年到2020年在中东旅行的见闻。
谈到中东,我们首先想到的可能是“战乱”、“动荡”、“恐怖袭击”、“难民”这样一些词汇,这也是我去中东之前对那里的印象。
我成长在一个经济飞速向上的和平年代,一切都蒸蒸日上、充满希望。每当打开国际新闻,看到中东的漫天炮火和不断攀升的死亡数字时,我常常会想,中东的普通人是如何在动荡之中维系日常生活的?他们的命运如何被时代所左右?他们又是如何看待那些改变命运的重大事件呢?
在2016年以前,我是一名风光摄影师,经常去中国的一些偏远地区徒步、扎营、拍摄自然风光。这张照片是我拍摄的峨眉山金顶。
在我拍风光的那些年,女性风光摄影师非常少,我时常因为性别而被男性摄影爱好者们质疑或教导,他们认为风光摄影与体能、技术、吃苦能力密切相关,天然地不适合女性。另外,我还遇到不少人认为女生不该一个人出去旅游,应该早点结婚生孩子,过一种稳定的生活。
那四年的经历让我深刻地意识到了,性别偏见和性别不平等现象的存在。当我渐渐对性别问题产生兴趣时,中东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很想去那些性别极端不平等的地方看一看,那里的女性过的是怎样一种生活,她们的人生多大程度上受制于性别。
基于对战火之外的中东人民日常生活,以及中东女性生存状态的兴趣,我主要采用了沙发客的旅行方式。沙发客指的是基于故事分享、文化交流的一种免费住宿方式。旅行期间,沙发客通过网站申请入住沙发主的家庭,在当地人的帮助下,参与异国他乡的日常生活。
2016年到2020年间,我五次往返中东,住进了31位陌生中东人的家里。在与他们同吃同住的日子里,我看到了他们鲜活的日常生活,也看到了他们的困境和反抗。
伊朗:颠覆我的中东想象
2016年,我启程出发,前往中东之行的第一站,伊朗。
去之前我很忐忑,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去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家。我印象中的伊朗是一个宗教氛围浓厚、社会规则严苛的保守国家。在那里,女人必须穿包裹住臀部的长款上衣并佩戴头巾,男人必须穿长度超过膝盖的裤子,男性和女性在公众场合不能有亲密行为。
去伊朗前,我很担心我会做出一些不得体的行为或者说出一些不合适的话,引发种种问题。
但是,伊朗之行完全颠覆了我此前的想象。在伊朗我会看到这样一些禁忌的画面,夜幕降临后,在一些地方情侣会依靠在一起。

伊朗政府不允许人们在公共场合唱歌,可是在夜晚的桥洞下,我会看到一些伊朗青年边弹吉他边唱歌。这样的画面在我看来充满了反抗性,而且很温暖。

有一次,我去伊斯法罕的伊玛目广场拍摄落日,才刚刚在广场站定,就有四个伊朗人排着队要跟我聊天。
第一位女大学生一口气问了我十几个关于中国的问题。第二位小伙子跟我谈起了他第一次摸到iphone4的时刻,他说,那个线条和质感简直太完美了。
我问起伊朗的反美情绪,他告诉我,政府和人民是两码事,伊朗政府与美国政府之间的紧张关系不影响他喜欢美国的科技产品,他的梦想是去美国留学,到硅谷工作。
第三位青年问我:“在中国,男人和女人可以在公共场所约会吗?可以牵手吗?”我告诉他,牵手、拥抱、接吻都可以。他听完非常震惊,看到他那么震惊,我也很震惊。
他再次向我确认道:“是不是只有在晚上人少的地方才能牵手?”我跟他说,光天化日之下就可以。他冥思苦想了一会儿跟我说,虽然他在电影里见过这样的场景,但放到真实生活里还是很难想象。
他离开后,第四位姑娘走上前,跟我表达了她对信仰的看法,她认为个人品行与是否有信仰没有必然的联系。
我在伊朗时这样的情况不是个例,不管是坐公交车、坐地铁,还是在大街上散步,总有热情的伊朗人上前跟我搭话。
伊朗人民的热情、友好、对外部世界充沛的好奇心、极强的思辨性和批判精神完全颠覆了我对伊朗的看法。这让我确信,我的中东之行值得继续下去。
叙利亚:战争下的日常
我们对中东的印象除了保守之外,还有持续的动荡和战乱。在我出发前往中东的2016年,叙利亚正处于激烈的内战之中,经常登上国际新闻的头条。

我第一次听闻叙利亚人口述的故事,是在黎巴嫩的首都贝鲁特。我在贝鲁特的沙发主诺瓦是一个叙利亚人,和她见面后,我问起叙利亚的情况,她用一个词回答我,“normal”,正常。我心想叙利亚的生活怎么可能是正常的呢?
她告诉我,外界对叙利亚存在很多误解,好像他们每天都生活在枪林弹雨之中。可是战争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比如叙利亚的首都大马士革几乎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她对我说:“有机会你应该去一趟叙利亚,我相信你会喜欢大马士革的。”
2018年底,了解到叙利亚的局势基本平稳下来,我就飞往了黎巴嫩首都贝鲁特,从陆路进入大马士革。一到大马士革古城,我就如诺瓦所说,迅速喜欢上了这里。
古城的生活非常接地气,每天清晨,卖馕的店门口都挤满了人。

到了七八点钟,卖蔬菜、水果的店纷纷开门营业,学生们背着书包鱼贯而入。
大马士革古城中央的倭马亚清真寺美轮美奂,保存得非常完好,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清真寺之一。

夜幕降临后,古城的主干道上非常热闹,人们会在鸡肉卷店和披萨店门口排很长的队。我还能看到很多披头散发、穿着非常时髦的女性。周末的夜晚,酒吧里全是喝酒跳舞的年轻人。

我们对战乱之地的想象通常很贫瘠,很容易把战争跟日常生活对立起来,但其实不是这样的,战乱和生活是可以共存的。
我怎么都没想到,经历了七年内战,大马士革的生活依旧有序、安稳、热闹。在古城散步时,我时常想起阿拉伯人中流传的那句谚语:“人间若有天堂,大马士革必在其中。”
表面上看,大部分叙利亚人的生活一如既往,似乎没有新闻报道的那么极端,但他们的人生还是极大地被战争所改变了。
一位叙利亚青年告诉我,叙利亚的适龄男青年必须服兵役,过去的服役时间是一年半。但战争爆发后,服役时间就遥遥无期了,他的一位朋友一去不回,已经在军队待了整整八年。
谈起内战对人生的影响,好几位叙利亚青年对我说:“叙利亚年轻人是不能有梦想的,因为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小的时候他们跟我们一样,对未来有很多规划和想象,但一长大,内战就爆发了。他们突然被困在了原地,什么地方都去不了,什么都做不了。在本该憧憬未来的年纪,他们却不得不面对很多窘迫的状况,比如停电、停水、物资匮乏,还有亲友的离开和没有希望的未来。

七年对于人类来说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对于个体来说,时光一去不复返,哪怕七年之后国家回到了正轨,你也不可能把18岁重过一遍。这就是动荡的时代之于个体的残酷,没有人可以真正地置身事外。
一位叙利亚朋友告诉我,在连年战乱中,叙利亚人已经习得了“随时关闭感官”的能力。哪怕隔壁街道正在进行巷战,人们也可以坦然地在这条街道喝咖啡、玩游戏,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这并不是一种冷漠,而是一种生存本能,避免让自己陷入痛苦和绝望之中。
去叙利亚之前,我本来以为他们会想跟我倾诉战争带来的伤痛,但事实上他们更愿意跟我分享日常生活。
他们会带我看演出、参加订婚宴、吃喝玩乐、过战后第一个可以大肆庆祝的圣诞节。

我发现,当宏大的局势完全不可控时,似乎每个人都更渴望紧紧抓住日常生活,以此来维系生活的秩序,获得心灵的安宁。
巴勒斯坦:误解与偏见
因为片面的报道,他人对我们、我们对他人都存在很多误解。
在巴勒斯坦的纳布卢斯,我的沙发主有一个正在念小学的妹妹,听说我来自上海,她拿来了作业本,用磕磕巴巴的英文告诉我,她写过一篇关于上海的作文。
她写道:“在中国上海,有一个奇怪的挑选新娘的市场,它每周末开放两天,所有父母都会去这个市场为儿子挑选一位新娘。”
在看的时候,我觉得她好像是在写沙漠里一个野蛮的人口买卖市场。可是我们都知道,她写的其实是位于上海市中心的人民公园相亲角。最近几年,人民公园相亲角非常有名,几乎成为了外国人眼中的上海“地标”。但我确实没想到它竟然如此声名远扬,连巴勒斯坦人都知道了。
我看这篇作文的时候觉得很好笑,但妹妹觉得这一点也不好笑。她非常严肃地问我:“为什么你们要卖女人?为什么要让陌生人知道她们的身高、 体重、收入?” 她说,她和她的朋友觉得中国女人很可怜。
我很努力地用简单的英文告诉她,中国主要还是自由恋爱,相亲只是个别现象,而且这和“人口买卖”没有关系。
但说着说着,我自己都觉得挺可笑的。我们总觉得中东女性地位低,但没想到,她们竟然也会觉得我们很可怜。我们时常以为看见了对方,但看到的却只是被媒体放大的偏见。
伊拉克:真实的中东女性
在中东的四年旅途中,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发生在伊拉克首都巴格达的故事。它让我看到了新闻和我们想象之外的、真实的中东女性。
艾哈迈德是我在巴格达的沙发主,他有两个妹妹,一位是22岁的姐姐拉赫曼,另一位是18岁的妹妹巴图。
艾哈迈德每天都会开车带我出门,那时正在放暑假,两个妹妹在家没什么事做,大部分时候都在做家务或者画画。但哪怕是这样,艾哈迈德也从不会提议带两个妹妹一起出门。
开斋节那天,艾哈迈德告诉我,今天全家会一起出门,去市中心的国家公园游玩。我花了十分钟洗漱完,准备好背包,但一家人丝毫没有要出发的意思。
两个妹妹一般中午11 点半才会起床,但这天她们8点多就起来了,开始为出门做准备,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伊拉克女孩会为出门做多么冗长的准备工作。
她们先在身上涂脱毛膏,把手上和脚上的毛发剃干净。随后她们用直板器把头发拉直,因为伊拉克女性大多是那种毛毛的卷发,所以她们格外向往顺滑的直发。
拉完头发后,她俩坐到院子里,用细线互相帮对方拔脸上的软毛。拔完毛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我们吃了一顿午饭,食物是底格里斯河的烤鱼。
吃完午饭后,她们回房间开始化妆,一边化一边互相点评。等画完全套妆容,她俩开始挑衣服。妹妹先穿了一条金色的长裙,但这条裙子太性感了,连穿在罩袍里的资格都没有,于是她在裙子外面又穿了一件衬衫和牛仔裤,又在外面套上了一件宽松的罩袍。
姐姐拉赫曼也和她一样,里里外外穿了三层衣服。当时的巴格达室外温度高达四五十度,光是看着她们的衣服,我就热得冒汗了。穿完衣服后,她们又花了点时间搭配饰品。
等她们全部准备完毕已经是18点了,距离她们起床已经过去了十个小时。虽然打扮得足够精心,但她们忙活了一整天的成果几乎所剩无几,光滑的手脚、顺直的头发、好看的衣服几乎完全被遮蔽在了罩袍之下。
和她们一起生活了几天之后,我觉得简单地用“爱美”来形容她们那漫长到有点夸张的打扮流程是不合适的。
在伊拉克南部旅行的时候,我发现街上的男女比例大概是100:1。女性一般不被允许一个人出门,她们的主要任务是做家务、做饭,照顾全家人的生活。她们的人生选择很有限,只有在“打扮”这件事上,她们是相对“自由”的。因此,每一次出门都变得格外隆重。
开斋节的第二天是我在艾哈迈德家的最后一天。虽然我和两位妹妹相处得很好,但我没有提出要跟她们拍合照,因为在伊拉克南部,“抛头露面”的女性被认为是放荡的、不自爱的,哪怕她们被性骚扰或性侵,也是她们自己的问题。因此,伊拉克女性很少在网上分享照片。
这天下午,妹妹巴图问我能不能拍合影,我说只要你可以我当然没问题。她思考了一下,决定不穿罩袍了,于是她穿着T恤衫,披着一头棕色的卷发跟我在院子里拍合照。
拍了一会儿后,姐姐拉赫曼也加入了我们。她戴了头巾,画了个简单的眼线,穿了一件无袖上衣。我们三个人在院子里左拍右拍,拍了一会儿后,她俩很兴奋,决定进屋再换一套衣服。
刚进屋,她们就遇上了准备出门的妈妈,妈妈看到照片后气得把钱包扔在了地上。她揪起妹妹的耳朵,把她拎到了小房间里,一边哭一边开始骂妹妹,大概是说:“你怎么敢拍露出头发的照片?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到18岁,你怎么敢拍这么风骚的照片?万一这些照片泄露出去,你以后还要怎么嫁人?你的一辈子都会完蛋的!”
我在一旁听着,心里很不舒服。我走到妈妈跟前,把刚刚拍的照片全部选中,一键删除,希望她不要再骂妹妹了。妈妈深吸了几口气,转过头来对我说,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提出要拍照的,是她自己不检点。随后,她又回头骂起了妹妹。
我杵在那里,左右为难,只好假装去客厅喝水。姐姐拉赫曼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到我进来,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我们并肩坐着,她低声跟我说,她从小就喜欢画画,但自打记事起,就没有人问过她喜欢什么,长大后想做什么。她更重要的任务是尽早学会做饭、帮妈妈分担家务、照顾妹妹。她从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她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建筑师。
沉默了一会儿后,拉赫曼望着窗外,回忆道:“你知道吗? 美军进入伊拉克后,巴格达经常可以听到爆炸声。那时我还很小,什么都不懂,我问爸爸那些声音是什么,爸爸告诉我是有人在过生日。”
这时,妈妈突然冲了进来,对着拉赫曼骂了起来,说她虽然戴了头巾,但穿的是无袖上衣,简直不知廉耻。拉赫曼才被骂了一分钟,眼眶就快兜不住眼泪了。
妈妈离开后,拉赫曼的眼泪就汹涌而出,她浑身颤抖,靠在我的肩膀上低声哭泣。直到我的肩膀被泪水浸湿,她的情绪才逐渐平复下来。
大概是为了缓和气氛,拉赫曼打开手机相册,找出了一组照片。照片上,她的社交媒体页面出现在罗马角斗场前、威尼斯水城边。
她骄傲地告诉我,艾哈迈德“带着她”去过很多地方。每到标志性景点,艾哈迈德就会打开两个妹妹的社交媒体页面,与景点合影。拉赫曼的手指缓缓划过照片,在每一张上都停留很久,像是在回味一场她自己的旅行。
傍晚的时候,妹妹巴图的情绪总算平复了下来。她到客厅戳了戳我说:“既然不能拍合照,那你能不能帮我的衣柜拍一张照片?”我说当然没问题。
巴图回到房间,花了两个多小时整理衣柜,她把最喜欢的浅色衣服都挂了起来,把不喜欢的深色衣服叠好,放在最下方,一双金色的休闲鞋和粉色的高跟鞋被摆在显眼的位置。最后,她在衣柜周围挂上了一圈星星点点的LED灯。

拍下这张照片时,我心里很难受。我们与生俱来的权利,却是他人生而被剥夺的。对于一个18岁女孩来说,爱美、渴望跟远道而来的朋友合影留念,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但就是这么卑微的愿望都无法实现。
我们只能通过这张衣柜的照片,去想象一个巴格达18岁女孩的青春容貌。可以想见,她这辈子大概率会是别人的女儿,别人的妻子,别人的母亲,却唯独不是她自己。
女性,向前一步
那中东女性有可能突破这些困境吗?我想讲另外一个发生在伊拉克的小故事。
在伊拉克时,我的朋友穆罕默德邀请我去她们家吃晚饭。他的英语一般,每当想不起该讲哪个词时,他就会转头询问学英国文学的妹妹朵阿,朵阿会在穆罕默德的耳边轻声告诉他,随后穆罕默德会极为自信地说出那个词。
我试图和朵阿聊天,但她总是沉默不语,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家人和女性朋友之外的陌生人,不善言辞。直到告别,朵阿也没有对我说出一句话。
这样的例子在中东比比皆是。我发现,一个人的自信程度往往不是与能力成正比的。穆罕默德在成长过程中获得了更多的认可和鼓励,也有更多锻炼的机会,所以哪怕他英语一般,也能自信表达。但是朵阿接受的是传统教育,她的主要任务是学会做饭和做家务、照料全家人的生活,没有人鼓励她表达自我,也没有人给她锻炼的机会。
我时常会想,倘若朵阿这样的女性,在成长过程中能够不被性别偏见所限制,获得公平的机会和同等的鼓励,而非剥夺和打压,她们的人生一定会很不一样。
作为女性,我们很多时候需要的只是一双把我们推向更大世界的手,以及背后无条件的支持、认可和鼓励。
在中东,我也遇到了一些有力量的女性,她们哪怕身处一个非常严苛的社会,自身的生活充满局限性和困境,但也会尝试去做一些反抗,比如拒绝做饭、不想穿罩袍、不想戴面纱、想出去工作等等。这种反抗未必是振臂一呼式的、激烈的、彻底的反抗,但这种生活层面和心灵层面的微小反抗同样有意义、有力量。
在沙特阿拉伯时,一开始出于对本地习俗的尊重,我出门会戴头巾甚至穿黑袍。但是,在首都利雅得,一位女性朋友建议我不要这么做。
她说,沙特其实没有一个明确的规定说女性出门应该穿什么衣服,但那是一个熟人社会,她们的所有行为都在别人的监督之下,一旦想要与众不同,就意味着要和整个系统去对抗。但是,我作为外国游客,不穿罩袍没有任何成本,最多就是走在路上被不认识的人吹口哨。可是,我们外国女性游客不穿罩袍的行为,可以让本地人渐渐适应街上有这样的女人,这对于改善沙特本地女性的生存状态是有利的。
我没有想到,我作为一个游客,竟然可以通过这么微小的行为去帮助到本地女性,松动那原本严苛的社会规则。和她交流完之后,我就不穿黑袍了。她让我意识到,作为女性旅行者,我的存在本身就可以是一种改变的力量。
旅行不仅让我看见了中东女性,也让中东女性看见了我,看见了女性的另一种可能性。在那些保守地区,我的女性沙发主对我的经历和见闻很感兴趣。
我作为一个大活人出现在她们眼前,让她们真实地看到了女性未必只能过一种被禁锢在家庭中的生活。女性可以去登山、去徒步、去旅行,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当你相信你可以做到,并勇敢地付诸实践后,你或许就真的可以做到。
我刚刚讲到的这些故事都被写进了我的新书《看不见的中东》里。通过这本书,我希望呈现一个不同于新闻的,更鲜活、更具体、更生动的中东。
我要强调一下,中东没有我们在新闻里看到的那么混乱,但也不是毫无危险,旅途中,我遇到过各式各样的检查,也遭遇过性骚扰。我是在尽可能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循序渐进地去旅行、去体验当地人生活的。
在中东,我发现,无论时局如何变化,一个个具体的人都和我们一样渴望生活、热爱生活,也和我们一样有各种困扰和烦恼。他们虽然改变不了宏观局势,但也会尝试敲开命运的砖墙,在缝隙处寻找呼吸的空间。
当我们面对一个看上去不可撼动的现状时,很容易产生无力感,但如果我们把目光投向一个个具体的人,看到他们试着冲破束缚和枷锁、坚持自己,我们可能会获得力量,明白人虽然是渺小的,但人并非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我想用一张底格里斯河的日落作为结尾。

谢谢!